2008年4月22日 星期二

古藤堡作業2 五鳳吟內文C

第十一回
害妹子權門遇嫂
   
詞曰:  
欲圖獻媚,那官氣連枝,世上道我會逢迎,不過暫時幫襯愚兄之意,借你生情,若能得彼笑顏親,就是拙荊不吝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
右調《三撾鼓》  
話分兩頭,再表平家棗核釘,被素梅咬傷臂膊,在書房將息。忽聞祝琪生逃走,驚得汗流不止。到晚又聽得劫獄,只是發戰,上下牙齒相打個不住。及打聽得賊已遠去,方才上牀少睡。才合著眼,只聽得門外敲得亂響,只道不知何事發作,嚇得從牀上滾下地來,連忙往牀底下一鑽。  小廝們去開看,覷見妹子領著丫頭、僕婦進來,棗核釘才敢爬出來。婉如哭道:「嫂嫂不知哪裡去了。」棗核釘驚慌忙入內去看,但見滿房箱籠只只打開,牀上被也不在。又見兩個家人來報道:「莽兒也不知哪裡去了。房中鋪蓋全無,卻有大娘一雙舊鞋子在內。」棗核釘已知就裡,不好說出,竟氣得目瞪口呆。  
原來陳氏與莽兒弄得情厚,一向二人算計要走,因無空隙不能脫身。今日乘著強盜劫獄打搶,眾人俱出去打聽消息,所以與陳氏將房中金銀首飾與丈夫細軟席捲而去。  
棗核釘次日著人緝探,又出招子賞銀,只當放他娘屁,毫無下落。心中氣苦,又為祝琪生未死,怕著鬼胎,連日肉跳心驚,坐臥不寧。想道:「我在家恐防有禍,而且臉上惶恐。不若將田產變賣銀子,進京去住。明歲又逢大比之年,倘秋闈僥倖得意,有個前程,就可保得身家。」計算已定,就央人作保,將產業變個罄盡。忙忙地過了年,到二月間帶著婉如妹子與素梅,舉家搬往北京,買房住下。  
倏忽將至場期,遂趕到本省入場,到八月十五日完卻場事,文字得意,拿穩必中。到揭曉那日去看榜時,顛倒看來,定海卻中四名,俱是熟識相知,鄭飛英亦在其列。獨是自己養高,決不肯中,名字像又換了。垂首喪氣,心內不服。進去領出落卷來看,卻又三篇皆密密圈點,且豎去一筆不上兩個字,再看批語,上面寫著「鑄局清新,抒詞安雅,制藝之金科玉律也,當擬五名之內。惜乎落題三字,姑置孫山。」棗核釘看完,自恨自苦,號呼大哭。正是:  
到手功名今又去,可知天理在人間。  
遂依舊到北京家中,惱得門也不出。  

一日,有個相識在嚴世蕃門下,就托他腳力,用了許多銀子,備上若干禮物,進去拜嚴世蕃為門生。恐門生還不大親熱,就拜他做乾兒子。一味撮臀捧屁,世蕃倒也歡喜他。有人向棗核釘道:「世蕃與兄年紀相等,兄怎就拜做兒子?」棗核釘道:「這是我討他便宜,替我家父多添一妻。」那人笑道:「只是難為了令堂也。」棗核釘也不以為恥,反洋洋得意。  
一日去見嚴世蕃,世善偶然談及道:「我欲討一妾,再沒有中意的。你在外替我留心。」棗核釘心內暗想道:「我若再與他做一門親,豈不更好?」便應道:「孩兒有一胞妹,容貌也還看得,情願送與爹爹做妾。」嚴世蕃聽了甚喜道:「足見我兒孝順之心。明日我送聘金過去。」棗核釘連連打恭道:「一些不要爹爹費心,孩兒自備妝奩送上。」二人談笑一會。  
棗核釘高高興興回家打點,臨期方對妹子說知,就將素梅做陪嫁。婉如一聞此言,哭將發昏,忙將鳳釵藏在貼身,對素梅泣道:「哥哥壞心,將我獻與權門為妾,我到即□□□□□□□素梅哭道:「我將不負祝郎.料此門一人必無好處□□□□小姐到他門口,妾自逃生回去,尋探祝郎與我家小姐下落。小姐須耐心,相機而動,切不要短見。」  
二人正對面啼泣,只見棗核釘領著伴婆,生生將她擒抱上轎。恐有不測,就將伴婆同放轎中。棗核釘大搖大擺,自己送親到門,交代而回。  
嚴世蕃見婉如果然美貌異常,心下甚喜,親自來攙扶。婉如把手一推,眼淚如雨。世蕃不敢近身,且教將新人扶進房去。婉如哪裡肯進去,跌腳撞頭,兇險難當。伴婆也被她推得跌倒爬起,爬起跌倒,臉上又著了幾個耳刮子,好不生疼,也不敢近她。嚴世蕃一時沒法。忽見一個婦人從屏後笑將出來。嚴世蕃看見笑道:「姨娘來得正好,為我勸新人進房。」那婦人笑嘻嘻地來扯婉如。  
婉如正要撞她,睜眼一看,倒老大一嚇,遂止住啼哭,舒心從意地隨她進來。世蕃快活道:「好也!好也!且去進了衙門回來享用。」忽聞,有一個陪嫁丫鬟不見,想必走失。世蕃不知也是個美物,只認是平常侍婢,遂不在心上,吩咐著人去尋一尋,自己匆匆上轎而去。  
看官,你道那扯婉如的婦人是什麼人?原來就是婉如嫂嫂陳氏。自那日同莽兒逃出.走到宛平縣。莽兒有個兄弟在宛平縣放生寺做和尚,莽兒投奔他,就在寺旁賃間房兒住下。陳氏又與他兄弟勾搭上了,被莽兒撞見,兩下大鬧。哥哥說兄弟既做和尚怎睡嫂嫂?兄弟說哥哥既做家人怎拐主母?你一句、我一句爭鬥起來,兩個就打作一團。地方聞知就去報官。宛平知縣立刻差人拿到,審出情由。將和尚重責四十大皂板,逐出還俗。將莽兒也打上二十個整竹片,分開卻是四十,定賊例罪。又要去責陳氏,定她大罪。忽覷見陳氏窈窕色美,暗動一念。遂囑暫且寄監,明日發落。  
這知縣卻是嚴嵩門客,到晚私自將陳氏帶進衙中,吩咐牢頭遞了個假病狀,竟將陳氏獻與嚴嵩。嚴嵩愛她嬌美俊悄,就收做第八房亞夫人。近日明知丈夫在京,她也公然不懼,料道不能奈何於她。今日曉得丈夫送姑娘與嚴世蕃做妾,故此過來瞧看。  
那婉如一見嫂嫂,同到房中,問道:「嫂嫂緣何卻在這裡?」陳氏假意傷悲道:「緣為惡奴串通強人,擄至此間。幸蒙這邊老爺救活,收我做妾,其實可恥。」婉如心中有事,也不再盤問,哭對陳氏道:「嫂嫂既在這裡,必須保全我才好。」陳氏勸道:「既來之,則安之,何必如此。終不然一世再不嫁人的?」婉如泣道:「嫂嫂,我與你共處多年,怎尚不知我心?今日既不救我,我也只拋著一死而已。」遂淚流滿面。  
陳氏原與婉如相好,便道:「這事叫我也難處,我又替不得你。我今日且在此與你做伴,看光景何如?則怕這事再不能免的。」說言未了,嚴世蕃早已回家,就跌進房來去與婉如同坐。婉如連忙跳起身要走,被嚴世蕃扯住道:「勿忙,是你自家人,何必生羞。」婉如大怒,將世蕃臉上一把抓去。世蕃不曾防得,連將手格時,臉上已抓成三條大血槽,疼不可忍,急得暴跳如雷。走去將婉如揪過來,拳打腳踢,甚是狼狽。陳氏橫身在內,死命地勸,嚴世蕃方才放手出去。臨出門又罵道:「不怕你這賤人不從。」婉如在地下亂滾,放聲啼哭。陳氏哪裡勸得住。  
到晚,嚴世蕃又往人家赴宴。陳氏陪著婉如在房,勸她吃晚飯,又不肯﹔勸她睡覺,又不從。急得陳氏也沒法。看看半夜,眾丫頭們俱東倒西歪,和衣睡著。只有陳氏一人勉強撐持,伴著婉如。再停一會,耐不得辛苦,漸漸伸腰張口,困倦上來,左一撞,右一撞,怎奈這雙癆眼,只是要睡下來。不上一刻,也呼呼地睡著在椅上。  
婉如見眾人睡盡,想道:「此時不死,更待何時。」見房中人多,不便下手,遂拿條汗巾,悄悄出房。前走後闖,再沒個下手處。見一路門竟大開,就信腳走出。誰知大門也開在那裡,卻是眾家人去接世蕃開的,守門人又去洗澡,將門虛掩,被風吹開。婉如輕輕潛出門外,往前就走。  此是三月下旬,頭上月色正明。婉如不管好歹,乘著月色,行有半更時候,卻撞著一條長河,前邊又見一簇人,燈籠火把漸漸近來。她心中著慌,又無退步,遂猛身往河中一跳。那些來的人,齊聲叫道:「有人投水也!」後面轎內人就連聲喊道:「快叫救起!」這些人七手八腳地亂去撈救。哪知婉如心忙力小,恰好跳在一塊捶衣石上,擱住腰胯不得下去,只跌得昏昏摔在石上,被眾救起。卻失去一隻鞋子與汗巾兩件。  

眾人見是一個絕色女子,忙擁至轎前。轎內的人反走出來步行,讓轎子與婉如乘坐,一同到寓所盤問。原來轎不是別人,卻是鄭飛英。自從為救琪生與孫剝皮抗衡之後。日日懷念,卻無力救他。遂欲進京投個相知,指望尋條門路救他。才過錢塘,就聞得本縣劫獄,琪生已走。遂不進京,在杭州一個親戚家處館。舊年鄉試進場,已中舉人。今年進京會試,又中了進士,在京候選。今日也在人家飲宴回來,恰好遇見婉如投水,連忙救回。  
飛英叩問婉如來歷。婉如把哥哥害她之事直陳。鄭飛英連道:「不該!不該!令兄主意果然差謬。但見小姐心中,要許與哪等人家裡?」婉如哭道:「妾已許與本鄉祝琪生了。」鄭飛英失驚道:「既許祝琪生盟兄,怎又獻入權門,做此喪心之事,一發不該。」婉如見他稱盟兄,就知與祝琪生交往。先問了飛英姓名,然後竟將往事含羞直訴,以見誓不他適。  
飛英心甚不平,道:「既是如此,盟嫂不必回去,在此與老母賤荊同居,待日後訪得著盟兄,送去完聚。」婉如又問:「祝琪生可曾有功名否?如今可在家麼?」飛英垂淚道:「原來盟嫂還不曉得,因令兄買囑強盜馮鐵頭扳琪生作窩家,監禁在獄。」及越獄逃走事情,細細對她說明。婉如聽了,哭得死去還魂。飛英喚妻子領她進內,好生寬慰。自此,婉如遂拜鄭大夫人為母,安心住下。不多幾日,飛英就選了雲南臨安府推官。婉如隨他家眷赴任不題。  
說那嚴世蕃赴席回來,進房不見新人,大聲叫喚。眾人俱從夢中驚醒,嚇得癡呆。家中前後搜尋,並無人影。忙著家人四下追趕,吵鬧了一夜。及次日,忽見一個家人拿著一隻繡鞋、一條汗巾,水淋淋地進來稟道:「小的昨夜因尋新人,一路追趕不見人跡。及至河邊,偶見河中有此一物,不知可是新人的。」陳氏看道:「正是我姑娘之物。」不覺流起淚來。嚴世蕃心內亦苦,忙著人去河中撈屍。何曾撈著一根頭髮?合家苦楚。那棗核釘聞知此事,也大哭一場,追悔不及。不必多贅。  再把素梅如何逃走?
且看下回分解。




第十二回
想佳人當面失迎
   
詩曰:  
晨風夕雨皆成淚,月幌花簾總是憂。  
咫尺玉人不見面,從茲舊恨轉新愁。  

且說素梅送婉如小姐到嚴府門首,乘人忙亂之時,就往外一走,如魚兒般,也摸出城來。在路上自己想道:「我這等打扮,未免招人疑惑,且易遭歹人之禍。」忽想一會道:「我不免妝做男人,畫些畫兒,沿路去賣,既免遭人疑惑,又可覓些盤費,豈不兩便?」幸喜身邊帶有銀子,就往賣衣處買幾件男衣,又買一雙鞋襪、一頂帽子,紙、墨、筆、硯件件停當。走到僻靜處穿換。只有這一雙小腳,不能穿鞋襪。就取了針線,將鞋縫在襪上,裡邊多用裹腳襯緊。卻將耳環除下,倒也打扮得老到。竟公然下路走,乘船只,絕無一人疑她。她的畫又畫得好,沒一人不愛,拿出就賣脫,每日風雨無阻,定賣去幾幅。盤費盡有多餘,還可蓄積。一路行將走來。  
一日,來到常州。下在飯店,見天色尚早,出去閒踱。行至碼頭上,走得勞倦,思量到哪裡去歇歇腳再走。抬頭見個關帝廟,遂涉步進去拜過關帝,就坐在門檻上歇腳,觀看廟前景致。忽望見粉牆上兩行字,就站起身去看。卻是三首詩。
第一首就是輕煙的。
心內驚駭道:「她怎地到這所在來,卻又道『梵梵姑媳向誰啼』,這是何說?」
再看到第二首詩道:  
不記當年月下事,緣何輕易向人啼?  
若能萍蒂逢卿日,可許蕭郎續舊謎?  

第三首道:  
一身浪跡倍淒淇,恐漏蕭牆不敢啼。  
腸斷斷腸空有淚,教人終日被愁迷。              
定海琪生和題  

素梅看罷,不覺淚滿衣襟道:「原來祝郎也在這裡。我好僥倖也。」急忙忙跑到後邊,去問那些長老道:「可有一位定海縣祝相公在此麼?」和尚們道:「我們這裡沒有什麼祝相公。」素梅又問道:「眾師父從前可曾會見過麼?」和尚答道:「不曾會過,我們不知道。」素梅又道:「外麵粉牆上現有他題的詩句,怎麼就不曾會過?求師父們再想一想看。」  
眾和尚正欲吃飯,見她問得瑣碎,變色答道:「這還是舊年,不知是哪裡過路的人偶在此間寫的。我們哪裡管他閒事?不曉得,不曉得。」素梅見說,帶著滿臉愁容出來,心裡苦道:「原來還是舊年在此,想已回家。」卻又走近牆邊去看,自己取出筆來在壁間也和一首。一人無聊、無賴,見天色將晚,只得出門回店。次日絕早又起身上路。  
你道琪生因何不見?只因琪生是個有名才子,凡寫的疏頭、詞情兩絕,字又佳,常州一城聞他大名。凡做善事,沒有張祝去寫疏頭就做不成。故此,不但和尚、道士們奉之如神,連合城人,無不敬重,俱不呼他名字,只稱他老張。近日為天旱求雨,各處做法事打醮,把個張祝頭多忙得,東家扯,西家爭,及完卻這家回來,到半路上,又是那家扯去。這日又去寫,就直纏到烏暗才得回來。誰知事不湊巧,素梅前腳剛才出去,琪生後腳就跨進來。因身子勞頓,就上牀安歇。  次早起來,又要去寫疏。正走到殿上,偶見神前一張疏紙被風吹起,直飄至牆腳下。走近才要拾,抬頭忽見粉牆上又添了幾行字。
上前看時,也是和他原韻,一首詩道:  
迢迢長路弓鞋綻,妾為思君淚暗啼。  
手抱丹素顏面改,前行又恐路途迷。              
定海鄒氏女妾素梅和題  琪生一看,異常驚喜,道:「她與小姐一齊被賊擄去,今日緣何來此?我看人俱還無意,同在此間謝天謝地。」想一會,又慮尋不著,遂跌腳哭道:「我那姐姐呀,你既來此,怎不等我一等,又不說個下落,卻叫我哪裡尋你?」  
裡頭這些和尚聽得哭聲,忙跑出來,見是老張對著牆哭,問為何事。琪生道:「昨日有個女人來尋我,你們曉得她住在哪裡?」和尚道:「並不曾有什女人來尋你,只有一個少年男子來尋什麼定海縣祝相公。何常再有人家?」琪生聞是男子,心內狐疑不解,又問道:「那男子住在哪裡?」和尚道:「我們又不認得他,哪個去問他住處。」琪生遂不則聲,也不去拾疏紙,轉身就往外飛跑。  
行至門外,復又轉來叮嚀和尚道:「這人是我嫡親。今後若來,可留住他等我,說我曉得那祝相公的信息,切不可又放他去。要緊,勿誤。」說罷,就如一陣風,急急奔出。跑至街上,正遇著寫疏的來接。琪生道:「我有天大的要緊事在身上,今日不得工夫。明日寫罷。」那人道:「這怎遲得?」動手就扯琪生。琪生只是要走,被他纏住,發急大怒,亂嚷起來。那人見他認真髮極才放他去。  
整整一日,水也不曾有一點在肚裡,滿街、滿巷俱已跑到。沒頭沒端又沒個姓名下落,哪裡去尋?直至日落才回。一進廟門,氣不過,捧起硯臺、筆、墨盡力往地下一摜,打得粉碎道:「只為你這筆、硯,盡日寫什麼疏頭,誤卻我大事。好恨也,好苦也。」遂掩面頓腳,大呼大哭。這些和尚只認他惹了邪祟,得了瘋病,俱替他擔著一把干係。次日,祝琪生又出去亂跑亂尋,連城外船上也去問問,一連幾天尋不著。自此也不替人寫疏,只是厭厭鬱悶,就惱成一病。睡在廟中,整整一年有餘,病得七死八活方才漸漸回好。  
一日,又是八月天氣。琪生新病初癒,要踱到殿上,親近、親近舊日的詩句。只見先有一個人,在那裡面牆而立,歎氣連天。琪生怪異,指望待他回頭問他。不想那人只管看著牆上點頭長歎,不一會又哭起來。琪生一發駭然,忍不住走上前去看。  
那人也回過頭來,卻是一個老者。再近前一觀,原來卻是鄒公。自解府之後又提進京,坐在刑部牢中。因舊年大旱,朝廷減刑清獄。刑部官卻是鄒公同年,又因戴松勢敗身死,沒有苦主,遂出脫他出來。卻一路來尋女兒消息,偶過此間,進來求籤,不想於此相會。  
二人又悲又喜。鄒公忙問道:「兄怎認得素梅,又在哪裡會見的?既知素梅消息,必知小女下落,還是怎樣?」琪生道:「我亦不曾遇見。」鄒公道:「現有壁上詩句,但說何妨。」琪生道:「雖睹其詩,實實不曾遇見其人。」鄒公道:「哪有不曾會過,就和這詩之理?」祝琪生道:「先前原是會過的。老先生若能恕罪,方敢直呈。」鄒公發極道:「詩中之情我已會意,何必只管俄延這半日。若是說明,就將素梅丫頭奉送,也是情願。」祝琪生料來少不得要曉得,遂將與小姐訂盟之事直言稟上。  
鄒公聽得與女兒有約,忽然變色,少頃又和顏道:「這是往事可以不言。只說如今在哪裡?生死若何?」琪生哭道:「聞說是強人劫去,不知下落。」鄒公頓足跳道:「這還是前事,我豈不知,只管說他則甚。你且說素梅如今在哪裡,待我去問她。」祝琪生道:「她來時小婿不曾在此,她就題詩而去。落後,小婿回來,尋了幾日不見,因此就急出一場病來,至今方好。」鄒公哭道:「原來還屬虛無。我好命苦!」拭淚又問道:「輕煙也怎地在此?」祝琪生道:「她來在我之前,一發不知。」  
鄒公含淚,默默半晌,重新埋怨琪生道:「我當初原有意贅你為婿,不料為出事來中止。你卻不該玷我閏門,甚沒道理。」祝琪生謝罪道:「小婿一時匿於兒女癡情,干冒非禮,然終未及亂。尚求岳丈大人海涵。」鄒公流淚道:「罷是也罷了,只是我女兒不知究竟在何方?生死尚未可料。」  
言罷,又放聲大哭。琪生忍著悲痛勸解,二人就同到這邊用了飯。琪生問鄒公行止,鄒公道:「我拼著老骨頭,就到天邊海角,也少不得要去尋女兒一個生死信息。」祝琪生道:「岳父大人既然如此,小婿也要回鄉,去看看父母近來何如?就與岳父同行。」二人商量已定,到次日起來,就收拾行李,別卻和尚,一路尋至家中。
正是:  
寧到天邊身就死,怎教骨肉久分離。  

話分兩頭。半日筆忙,不曾理得到絳玉事情,且聽細表。  
說這絳玉,自那日棗核釘賣她,恰好一個官兒買來,指望進京,送與嚴嵩討他個歡喜,要他升官。不意這官兒行至常州府,忽得暴病身亡。夫人見丈夫已死,兒女又小,沒個人撐持家門,恐留著這少年美貌女子惹禍,就在常州尋媒婆要嫁她。這常州府有個極狡猾、極無賴的公子,姓邢,名國端,字得祥。妻子韓氏,是個酸溜溜的只好滴牙米醋,專會降龍伏虎打丈夫的都元帥。公子父親是吏部郎中,他不願隨父親到任上去,故此在家,一味刻薄胡行。見一有好田產就去占,不占不住。見人有美婦人就去奸,不奸不止。領著一班好生事的悍僕,慣傾人家、害人命。合城人受其荼毒,畏他權勢,皆敢怒而不敢言。  
這日,只在外邊閒蕩,不知他怎麼曉得那夫人嫁絳玉的信兒。知她是外路的新寡婦,一發可欺,就思量要白白得來。叫家人去對那夫人說:「你家老爺當初在京選官時,曾借我家太老爺若干銀子使用。原說有個丫鬟抵償。至今數年,本不見,利不見,人又不見。今日到此,並不提起。是何緣故?若是沒有丫鬟,須還我家銀子。」  
那夫人正要發話,卻有當地一個媒婆私捏夫人一把,悄悄說道:「人人說邢公子叫做摳人髓。夫人莫惹他。若惹他,就是一場大禍。老實忍口氣,揉一揉腸子,把人與他去罷。」遂將公於平日所為所作,如此,如此,這般,這般地告訴夫人。  
那夫人是寡婦人家,膽小畏禍,又在異鄉不知事體,就忍氣吞聲哭泣一場,喚絳玉出來隨他家人去。那絳玉自從棗核釘打發出來時,已將性命放在肚外,自己還道這兩日餘生是意外之得,便就叫她到水裡火裡去,她也不辭。聞夫人吩咐隨他去,也不管好歹,居然同那些家人到邢家去了。  不知絳玉此一去性命如何?
再聽下回分解。




第十三回
玉姐燒香卜舊事
   
詞曰:  
孤枕雙眉鎖,多愁只為情。昨宵癡夢與君成,及醒依然衾冷伴殘更。
此苦誰堪訴,寒燈一盞迎。賭將心事告神明,誰曉神明早把眼兒瞪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
右調《南鄉子》  

卻說絳玉同邢宅家人至他家中。邢公子見家人帶絳玉來,連連責家人道:「我只說他夫人不肯,還要費口舌、動干戈,故不曾吩咐得你們。哪知一去就帶人來?你們難道不知家裡大娘利害!怎麼不先安頓個所在,再來報我,卻就帶進家中。怎麼處?快與我帶進書房藏躲,待晚上再悄悄領她別處安置罷。」家人忙來帶走。絳玉不肯走,邢公子自己下來扯她。絳玉一把攬住他衣服,喊道:「今日不是你,就是我。你來!你來!」眾家人見她扭住主人,齊來扯開,絳玉大喊。  內裡韓氏聞得喊叫,驚得飛滾出來。一見丈夫抱住一個美貌女人,大吼一聲,跳上前來將公子方巾一手揪來,扯得粉碎,把公子臉上披一個不亦樂乎。那些家人驚慌,俱各沒命地跑個乾淨。公子見韓氏撞見,早已驚倒在地。絳玉卻走向前,扯著大娘跪下哭道:「望大娘救小婢子一命。」韓氏道:「你起來對我講。」絳玉不以實告,只說道:「妾是定海祝秀才妻子。因出來探親,為某官人半路搶來。今某官人已死,他夫人就要嫁我。我實拼著一死,討一口好棺材。如今被公子劫來,我總是一死,不若死在大娘面前,省得又為公子所污。」  
言罷,就要觸階。韓氏忙忙扯住道:「不要如此。有我做主,他焉敢胡行。待我慢慢著人尋覓你丈夫來帶你去。」就指著公子波羅揭諦的罵個無數,還險些要行杖。公子縮做一團,蹲在地上,哪裡敢出一聲,只是自己殺雞,手作狗停的拜求,韓氏才不加刑,還罵個浪淘沙找足,方帶著絳玉進內,不許公子一見絳玉之面。  
過有一月,絳玉偶在後園玩耍,恰好公子從後門進來。絳玉瞧見,恐他又來胡為,嚇得紅著臉、急奔進內。正遇著韓氏走來。韓氏道:「你為何臉紅,又這等走得急劇?」絳玉尚未答應,公子也走到面前。韓氏大疑,遂與公子大鬧。卻將絳玉剝去衣服,一一個臭打。二人有口難分。絳玉到晚就去上吊,卻又被人救活。韓氏道:「她拿死嚇我!」又打有四五十下。就叫她與丫頭輩一樣服役,卻自己帶在身邊,一刻不離。晚間定交與一個丫頭同睡,一夜也喚她一二十次,若絳玉偶然睡熟不應,自己就悄悄下牀去摸。若公子在房與韓氏同宿時,絳玉才得一夜安靜睡覺。  然絳玉雖受韓氏磨滅,倒反歡喜。她喜的是韓氏看緊,可以保全身子,所以甘心服役。只恨落在陷阱,不知終身可有見祝郎的日子。又念著小姐,時時傷心,望天禱祝。光陰荏苒,倏過四個年頭。韓氏見她小心勤力,又私自察她,果然貞節。就心生憐念,比前較寬,不叫她服役,也不似以前那樣防她。  
一日,韓氏偶然一病。吃藥禱神,無般不做,又許了碼頭上關帝廟願心,果然病勢就漸漸痊好,調理幾天,病已痊癒。韓氏要到碼頭上關帝廟還願,備了牲禮香燭。遂帶著絳玉與兩個丫頭,一同至關帝廟中。韓氏燒香拜佛,禱祝心願已畢,絳玉也去磕個頭,私心暗祝道:「若今生得於祝郎相逢,關老爺神帳飄起三飄。」才祝完,就見神帳果然飄起三次。絳玉心中暗暗歡喜,連忙再拜,感謝神明。韓氏不知其故,問絳玉道:「信也奇怪,今日沒一些風氣,神帳怎地就動起來?」絳玉含糊答應:「神聖靈顯,是大娘虔心感應之故。」韓氏點頭,遂領著絳玉眾人滿殿遊玩。  
絳玉陡然見壁上詩句,逐首看去,看到第二首、第三首後面寫「定海琪生和題」,心下吃了一驚,暗暗流淚道:「祝郎原來也至此間,可憐你我咫尺不能一見。怎詩意這等悲愴?難道揚州之事,還不曾結?」從頭看到完又想道:「輕煙、素梅既在一處和題,詩中又各發別離思想之意,三人卻似未曾會面一般。祝郎前一首詩,又像恨負他的一般,這是何說?」  
猜疑半晌,見桌上有筆硯,意欲和他一首,透個風信與他,好使他來找尋。又礙著韓氏在面前,難於捉筆,不覺垂淚。韓氏見她流淚,問道:「你為什事流淚?」絳玉情急,只得說道:「偶見妾夫詩句,故此傷感。」韓氏驚訝道:「既是你丈夫在此,料然可尋。你怎不對我講,徒自悲傷?待我回家著人打聽,叫他來帶你回去,不必苦楚。」絳玉聞言感激,就跪下拜謝。韓氏忙忙扶絳玉起來,著實寬慰一番。絳玉見韓氏如此賢惠,料不怪她,就在桌上提起筆來和詩一首於壁上。
其詩道:  
一入侯門深似海,良宵挨盡五更啼。  
知君已有知心伴,空負柴門煙霧迷。              

定海平氏侍妾絳玉和筆  

絳玉和完,放下筆來。韓氏雖不識字,見她一般也花花地寫在壁上,笑道:「你原來也識得字,又會做詩!」因一發愛她。耍了一會,動身回家,韓氏果遣人城內、城外去尋祝琪生。誰知琪生已同鄒公回家,並無一人曉得。絳玉聞琪生無處訪問,內心只是悲咽。每每臨風浩歎,對月吁嗟。
正是:  
十一時中惟是苦,愁深難道五更時。  
再說琪生與鄒公同尋雪娥小姐與素梅、輕煙。祝琪生改名張瓊。一路夜宿曉行,依舊來到定海縣。先到鄒公家裡,只見門庭如故,荒草淒涼。那些家人半個也不在,只有一個年老蒼頭還在後園居住。見主人回家,喜不自勝,彎腰駝背地進來磕頭。鄒公叫他扯去青草,打掃一間房屋,二人歇下。  
鄒公看見一幅大士還掛在上面,哭向琪生道:「記得那年請賢婿題贊,我父女安然。豈知平地風波,弄得家破人亡。我小女若在,怎肯教大士受此灰塵?」遂一頭哭一頭去替大士拂拭灰塵,心中叫道:「大士有靈,早教我父女相會。」琪生也哭個不住。  
少頃,只見那老蒼頭捧著幾碗稀粥走來,與二人吃,蒼頭就站在旁邊伏侍添粥。偶然問道:「老爺與祝相公,可曾遇見素梅姐麼?」二人聞說,忙放下碗問道:「她在哪裡?」蒼頭道:「她從去年臘月到此告訴我說:『受了多少苦楚。』她從北京出來,要尋祝相公,在路上又受了多少風霜方能到此。她卻改了男妝,一路賣畫而來。住在這裡好幾個月,日日出去訪祝相公。見沒有信息,又到北京看什麼平小姐。故此從十月二十七日就起身去了,到今日將近有十餘天光景。難道不曾遇見?」二人問道:「她可曉得小姐在何方呢?」蒼頭道:「她卻不曾細說,是我問她,只說道:『小姐被強人搶去。』」二人苦道:「她原與小姐同被搶的,怎說這囫囤話?她又怎地卻在北京出來?我們只恁命薄,不得遇她討個實信。怪道她詩上說『手抱丹青顏面改』,原來是男妝賣畫。」二人煩惱,整整一夜不睡。  
次日,祝琪生到自己家中去看父母。走到原居,卻是一塊白地,瓦礫、灰糞堆滿。心內大驚,悄悄去問一個鄰人,才知父母為他陷害,不知去向,強盜劫獄,房屋燒光。哽哽咽咽,仰天號哭,只得再至鄒公家,向鄒公哭救。正是:  
流淚眼觀流淚眼,斷腸人訴斷腸人。  
鄒公勸道:「令尊、令堂自然有處安身,你縱哭無益。我與你還去尋訪,或者有見面之日,也不可知。只是我小女被盜劫去,身陷虎穴。她素性激烈,倒恐生死難保。我甚慌張。」說罷也悲悲慼戚,哭將起來。二人心中苦楚哪裡寫得盡。  
祝琪生又悄悄去看婉如小姐,指望見她訴訴苦。哪知平家在房俱是別人的。訪問於人,俱說遷往京中多時。一發愁上加愁。再去訪輕煙信息,也無音聞。去候好友鄭飛英,全家皆在任上。處處空跑,一些想頭也沒有。絕望回來恨不欲生,對鄒公道:「我們在家也沒用。老父、老母又不在,小姐、素梅又不見。我方才求得一簽在此,像叫我們還是去尋的好。」就將所求籤詩遞與鄒公看。那籤詩道:  
勸君莫坐釣魚磯,直北生沒信不非。  
從此頭頭聲價好,歸來方喜折花枝。  
鄒公看了道:「這簽甚好。」祝琪生道:「揣簽意,卻宜北去。難道又進京去不成?」鄒公道:「凡事不可逆料。或者尊翁、令堂見賢婿不在,竟尋進京去,也不可知。而且素梅又說進京,小女亦在京中也未可料。我們不免沿路細訪,倘然遇著素梅也就造化。」祝琪生心中也道:「進京兼可探聽婉如小姐與絳玉姐信音,更為一舉兩得。」二人次日遂動身又往北上。不在話下。  再說鄭飛英在雲南任上,做了三年推官。嚴嵩怪他沒有進奉,誣他在任貪酷,提進京勘問。幸虧幾個同年解救,才削職為民,放他回去。此時飛英已至淮安,聞赦到,遂同家眷在淮安轉船回家。他見嚴嵩弄權,倒不以失官為憂,反喜此一回去,可以訪求琪生,送婉如小姐與他親成。  一日,船到常州府。泊船碼頭,買些物件。他因是削職官員,一道悄悄而行。這常州知府,飛英相厚同年,回去來拜一抽豐鄉親。鄭飛英偶在船艙伸出頭來與一個家人說話,被他看見,登時就來拜候。飛英倒承他先施,怎麼不去回拜。那同年就要扳留一日,意思要飛英尋件事去說說,等他做情。哪知鄭飛英為人清高,不屑如此。因情義上不好歉然而去,遂住下與他盤桓一天。  這婉如與夫人們在倉望著岸上玩耍,見對面一個廟宇,甚是齊整。夫人問小廝道:「這是什麼廟?」小廝道:「是關帝廟,好不興旺。」夫人遂對婆婆道:「我們一路關在船艙,好生氣悶。左右今日是不動身的,平家小姐又終日愁容不解,我們又難得到此,大家下船,去到廟中看個光景。」太夫人道:「我年紀大,上船、下船不便。你與平小姐上去,略看看就來。」夫人就同婉如上岸,行至廟中。  
不知進廟來怎麼玩耍?
再聽下回分解。





第十四回
婉如散悶哭新詩
   
詩曰:  
原為愁魔無計遣,且來古剎去參神。  
廟堂又詠悲秋賦,信是愁根與命連。  
話說鄭夫人與平婉如小姐,領著丫頭、小廝走入廟中隨喜。先到後邊遊戲了一番,又一擁至前殿來。夫人見牆上有字,笑對婉如道:「好看這樣齊整廟字,獨是這塊牆,寫得花花綠綠,何不粉他一粉,是何意思?」原來,是本城這些施主來修廟宇,愛牆上一筆好字,不忍粉去。故此粉得雪白,單留這一塊牆不粉。  
婉如倒也無心,聽得夫人說笑,就回頭觀望,果然有幾行字跡。信步行去一看,劈頭就是輕煙的詩,暗驚道:「曾聞祝郎說有個輕煙,是鄒小姐身邊使女。緣何這裡也有個輕煙?」再瞧落款,是寫著「定海鄒氏妾」,便道:「原來就是她。為什麼來到這裡呢?」也不關心,就看第二首,驚道:「這筆跡好像祝郎的。」遂不看詩,且先去瞧他落款,不覺大驚,且喜。忙對夫人道:「原來是祝郎題的兩首詩。他竟在此也不可知?」夫人猜道:「這詩像已題過多年。你看灰塵堆積,筆畫已有掉損的所在。斷不在此間。」  
婉如不覺悲傷。再將詩意重複觀玩,滴了幾點眼淚,又去看第四首。卻是素梅的。一發奇異,歎道:「看她詩中,果然祝郎不在此間,連她也不曾遇見,是見詩感慨和的。」再看第五首詩,又是絳玉的。垂淚道:「咳!你卻賣在這裡。可憐,可憐。」看完,心上也要和他一首。就叫小廝到船中取上筆、硯來,也步和一首絕句道:  
身在東吳心在趙,滿天霜雪聽烏啼。  
近來消瘦君知否,始悔當初太執迷。              
定海平氏婉如步和  

婉如題罷,就著實傷悼,忍不住啼泣。夫人著忙勸道:「我原為你愁悶,故上來與你遣懷,誰知偏遇著這樣不相巧事,倒惹得你悲苦。快不要如此,惹得旁人看見笑話。」遂玩耍也沒心腸,大家掃興而回。隨即就著人遍城去訪絳玉。又沒個姓名,單一味捕風捉影,自然是訪不出來的。晚間鄭飛英辭別常州府出城上船。宿了一夜,次日就開船,一直到家不題。正是:  
妾已歸來君又去,茫茫何日得佳期? 
 
再說祝琪生與鄒公,依舊北上。一路尋訪祝公與夫人,並雪娥小姐信息,兼找尋素梅。哪裡有一個見面?一直尋至京師地面,連風聞也沒一些。二人惱得不知怎得是好。兩人算討來到京城中,下個寓所,祝琪生先去訪平家消息。在京城穿了兩日,才問到一家,說住在貢院左首。祝琪生連忙到貢院,左首果然問著平家一個七、八十的老家人。  
祝琪生不先問他小姐,先問道:「你家相公在家麼?」家人誇張道:「如今不叫相公,稱老爺了。」原來棗核釘得嚴世藩之力,競弄了個老大前程,選是福建福州府古田縣主簿。祝琪生聞說稱老爺,疑他前科也中進士,便問道:「如今你老爺還是在家,還是做官?」那家人興頭的緊,答道:「我家老爺,如今在任上管百姓、理詞訟,好不忙哩。」祝琪生忙道:「你家小姐可曾同去麼?」家人笑道:「這是前時的話,也記在肚裡,拿來放在口裡說。我家小姐死了,若是托生也好三歲。」  
祝琪生聞言,就如頂門上著了個大霹靂,心中如刀亂刺,眼淚直滾,問道:「是什麼病死的?」家人遂將主人把她嫁與嚴家為妾,小姐不從投河身死。起根發腳的說與他聽。祝琪生聽了,肝腸寸寸皆斷。又問道:「你家絳玉姐姐呢?」家人又笑道:「原來你是個古人,愈問愈古怪,偏喜歡說古話的。我家絳玉丫頭賣在人家,若養孩子,一年一個,也養他好幾個了。」
  
琪生又吃一驚,遂問道:「畢竟是幾時賣的?」家人道:「賣在小姐未死之前。」祝琪生道:「奇怪!小姐既還未死,怎麼就先賣她?卻賣在哪家呢?」家人道:「這個我就不知道。」琪生只是要哭,恐怕那家人瞧著不雅,又忍不住,只得轉身走回,就一直哭到寓所。鄒公忙問其故,祝琪生哭訴:「平小姐已死,絳玉又賣,小婿命亦在須臾了。」訴罷,拍桌打凳淚如湧泉。鄒公亦為撫恤勸解,再四寬慰。
正是:  
一點多情淚,哭倒楚江城。 
 
一日,二人愁悶,在街上閒闖。忽撞見巡城御史喝道而來,看祝琪生,就叫一個長班來問道:「相公可是定海祝相公?」祝琪生暗吃一嚇,問道:「你問他怎的?」長班道:「是老爺差來問的。」祝琪生道:「你老爺是哪個?」長班道:「就是適才過去的巡城沈御史老爺,諱憲,號文起的。」祝琪生才悟放心道:「既是沈老爺,我少刻來拜。」長班又問了祝琪生寓所,就去回復本官。  
祝琪生與鄒公轉身也回。鄒公問道:「方才那御史,與賢婿有一面麼?」祝琪生道:「他是家父門生,又受過舍間恩惠的。小婿與他曾會過數次。」二人一頭說話一頭走,才進得寓所,尚未坐下,已見長班進來,報老爺來拜。二人倉卒之際,又沒一個小廝,又沒一杯茶水,弄得沒法。只見沈御史已自下轎,踱將進來。鄒公又沒處躲閃,二人只得同過來相會。  
沈御史先請教過鄒公姓名,後問祝琪生道:「世兄幾時到這邊的?怎不到敝衙來一顧。尊翁老師在家可好麼?」祝琪生道:「小弟到才數天。不知世兄榮任在此,有失來叩。若說起家父,言之傷心。暫退尊使,好容細稟。」沈御史遂喝退從人。祝琪生通前撤後,兜底告訴。沈御史惻然道:「曾聞得貴州劫獄之事,卻不知世兄與老師亦在局中大遭坎坷。殊實可傷。」三人各談了些閒話。  
祝琪生赧然道:「承世兄先施,小弟連三尺之童也沒有,不能具一清茶,怎麼處?」沈御史道:「你我通家相與,何必拘此形跡。只是世兄與鄒老先生居此,未免不便。不若屈至敝衙,未知意下何如?」祝琪生二人苦辭,沈御史再三要他們去。二人只得應允。沈御史道:「小弟先回,掃榻以待。」遂別琪生與鄒公而去,留兩個衙役伏侍二位同來。二人遂一同至沈御史衙中安下。  過了幾日,二人有滿腹心事,哪裡坐得住,意欲動身。沈御史勸琪生道:「世兄如今改了姓名,令尊、令堂又不曉得下落。世兄若只而北去訪,就走盡天涯,窮年計月,也不能尋得著。依小弟愚見,今歲是大比之年,場期在邇。世兄若能在此下場,倘然闈中得意,那時只消多著人役,四路一訪,再無不著。今徒靠著自己一人,憑兩隻腳,走盡海角天涯,就是有些影響風聞,也還恐路上相左,而況風聞影響一些全無,焉能有著?還是與鄒公先生,權在敝衙住兩月,待世兄終過場,再定局面為是。」祝琪生道:「世兄之言甚是有理,但是小弟本籍前程已無可望。今日怎能得進場去?」沈御史道:「這事不難。小弟薄有俸資,儘夠為世兄納個監。只消一到就可進場,況如今是六月間,還有一月餘可坐。」鄒公也道有理,從旁贊勸,琪生遂決意納監。沈御史就用個線索,替琪生納了監,仍是張瓊名字。即日進監讀書。  
轉眼就是八月場期,琪生三場得意。到揭曉那日,張瓊已高掛五名之內。祝琪生歡喜自不必說,惟沈御史與鄒公更喜。琪生謝座師、會同年,一頓忙亂。頃刻過年,又到二月試。琪生完場,又中第四名會魁。殿試在第二甲,除授翰林院庶吉士。隨即進衙門到任。不及兩天,就差人四路去尋訪父母消息。  
過了一月,鄒公欲別他起程去尋女兒。祝琪生泣道:「這是小婿之事,不必岳父費心。小婿豈戀著一官,忘卻自己心事?而且老父老母不知著落何地?小婿竟做了名教負罪人,恨不即刻欲死。但因初到任不能出去,待看機會謀個外差,憑他在哪個所在,也少不得要訪出來。再不然,寧可掛冠與岳父同死得道路,決不肯做那不孝之子、薄倖之人也。岳父且耐心坐待,與小婿同行,有何不可?」於是鄒公復又住下不題。  
再說紅鬚自劫獄之後,在梅山寨中無日不著人在外打聽祝琪生與老夫人音信。又因雪娥小姐思量父親,時刻痛苦,也一連幾次遣人探聽鄒公音耗。俱說解往別處,不知下落。祝公與雪娥小姐,翁媳二人每日只是哭泣。光陰似箭,不覺過了三四年光景。  一日,紅鬚在寨中看兵書。忽小卒來報道:「古田縣知縣已死,卻是一個平主簿署印。贓私狼藉,倒是一頭好貨。特來報知。」紅
鬚道:「再去打聽,訪他是哪裡人?是何出身?一向做官何如?有多少私財?快來報咱。」  不到一日,小卒來報道:「訪得是浙江定海縣人,寄籍順天,姓平,名襄成,字君贊,原叫什棗核釘,今百姓呼他叫『伸手討』。資財極富,貪酷無厭。」紅鬚聞知是棗核釘,怒髮沖冠,咬牙切齒道:「這賊也有遇咱的時候!」忙請出祝公與雪娥小姐。遂言道:「今日你們仇人平賊已到,咱去梟了他首級來,替咱恩人報仇,一滅此恨」。  
祝公與雪娥尚未答應,紅鬚早已怒氣沖沖地出去。只帶十數個人,各藏短刀,晝夜並行。到了古田縣,竟進縣衙,將棗核釘捉出,剁做肉泥,又將他合家不論老少男女,上下一齊殺絕。遂領著眾人出城。恰遇福建巡撫正領著大兵到閩清縣去剿山賊,在此經過,兩下相遇。  
紅鬚全無懼怯,領著十餘人殺進陣中。手起刀落,殺人如砍瓜切菜,一連殺死官兵八九十人。刀口已卷,只以刀背亂砍。巡撫見勢不好,指眾官兵一齊殺上,團團圍住。紅鬚外無救兵,內無兵器,竟被擒住。巡撫怕賊黨搶劫,連夜將陷車囚好,做成表章,解京獻功。  
有那逃得性命的小卒,跑至梅山寨中報信,雪娥小姐正在。祝公說:「恐怕不分玉石,連婉如一同遭害。」替她擔著驚恐。忽聞此信,二人大哭。  
不知後事若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   




第十五回
鄒雪娥急中遇急
   
詞曰:  
義海相鬥,愛河復攻。哪堪這襪小鞋弓。恨殺殺,倒做了兩頭俱空。陽關人又急,天臺路不通。欲學個丈夫女中,怎奈我南北西東,各天又共。
  
卻說祝公與雪娥小姐,聞知紅鬚被擒,二人號天哭地,連忙著人出去打聽消息。說一些刑也不曾受,只是明早就要起解上北京。祝公頓足道:「這卻怎麼處?他能救我,我不能救他。真是枉為人一世。」說罷痛哭。雪娥小姐也哭道:「我們若非他救時,今日不知死在何地。焉可坐視不理?我與公公寧可拼著性命,趕上前隨他進京。看他是怎的結局。若有可救則救,若無可救時,也還可以備他後事。」祝公道:「有理。只是你是個女子,怎的出得門?你且住在此間,只待我自去罷。」雪娥道:「公公年老,路途中誰人伏事。媳婦雖是女人,定要同公公去。」  
二人正在爭論,忽見幾個小卒慌慌張張,跑來喊道:「快些走!快些走!巡撫領兵來洗山了。」眾小卒一聲喊,各自逃命而去。祝公與雪娥二人心慌,略略帶些盤費,跑出山尋一隻小快船,一路趕來。直趕到常州府,方才趕著。祝公就要去見紅鬚,雪娥止住道:「不可造次。若是這樣去,不但不能見他,亦且有禍。必須定個計策去,方保無事。」祝公道:「定什麼計才好?」  
雪娥思想一會道:「我有一計。解子必要倒換批文,少不得將囚車寄監。我們多帶些銀兩,再買些好酒好肴,到監門對牢頭禁子哭訴,只說他當初是我們外親,曾周濟我們過。今日不知他為何犯法?來送一碗飯與他吃吃,以報他昔日周濟我們之恩。卻多送些銀兩,買住牢頭。他見公公是一個老成人,我又是一個小女子,料不妨事,再見有銀子於他,自然肯容我們進去。待進去之時,再將些銀兩送與守囚車之人,卻將酒肴就與他們吃。他們只顧吃酒,我們就好與義土說話。」祝公點頭,遂去備辦停當。  
二人來到監門口,尋著牢頭,照依行事。果然放他二人進去。二人進得牢門,也照前施行,無不中計。紅鬚見二人來此,大驚道:「你二人怎的遠遠來此?」祝公與雪娥小姐,抱著囚車哭道:「義士救我二人性命,又為我等受害,我二人就死不忘。今日間,義士解上北京,恨不能身替。特趕來隨義士同去。」紅鬚道:「不須啼哭,你二人也不須進京。咱這一去,多分必死,倒喜得仇人死在咱前,咱就死也甘心,殺也快活。人生世上少不得有一死,有什怕他?只要做一個硬漢子,了一件痛快事,開眉舒眼得死,就到下世做條漢子也是爽利的。你二人快不要隨咱去,就隨咱去,也替不得咱的死,卻不是多送在裡邊煩惱的?而且又使咱多擔了一片心,反叫咱死也不得乾淨。但是你翁媳二人,日後遇著祝翁恩人,替咱道及,就咱不能與他相會,叫他念咱一聲,咱就死也甘心。」  
祝公與雪娥二人定要與同行。紅鬚髮怒道:「不聽咱言語,必然有禍。難道要隨咱去。是要看著咱砍頭麼?何不就在這裡砍了咱去,省得你二人要去。」祝公與雪娥見他不容同去,及發起怒來,因哭道:「但是不忍義士獨自一人解去。」紅鬚道:「不妨事。咱也是一條漢子,不怕死的人。」祝公遂取出一包銀子,遞與紅鬚道:「既不容我二人隨去,這一包碎銀子,義士自己帶去做盤費。」  
紅鬚搖頭不受道:「咱要銀子何用?咱既犯罪,朝廷自然不能饒咱,料來也是這包銀子買不下咱命來的。這條路去,怕他敢餓死咱不成?你二人拿去,尋個安身所在,慢慢將這銀子度日。等待打聽恩人信息。」又想一想道:「不如就在這裡安下也罷。這常州地方,還是個來往要地,可以訪信,省得往別處去,又要花費盤纏。你們如今用去一釐,就少一釐了。那得沒錢度日,誰肯來顧你?」祝公道:「義士慮得極是,為我們可為極至。我二人就在這裡住下。候討義士信音也罷。」  
雪娥又悄悄問道:「平賊家眷可曾殺傷?」紅鬚笑道:「咱才殺一暢快。被被半個不留。」雪娥聞言暗暗叫苦不迭。又問道:「有酒肴在此,義士可用麼?」紅鬚道:「這倒使得。」雪娥遂取酒肴至。祝公親自喂他,雪娥在旁斟酒。紅鬚大嚼,如風捲殘雲,須臾用完。對祝公二人謝道:「生受你們。你二人去罷,以後再不要念咱癡心哭泣,也沒聽了。」二人涕泣而出。  
雪娥向祝公道:「義士既不要我二人隨去,生死只在明早一別,就終身不能見他。我們須就在碼頭上尋個下處,明日起早,送他一別。」祝公道:「我也是這等說。」二人遂依舊出城到碼頭上尋了下處。二人一夜不曾合眼。雪娥想念父親,不知存亡。祝郎又不知消息。婆婆又沒去向。又憐公公年老衣不遮身、食不充口,苦惱不過。素梅、輕煙,未知歸著何處?又悲義土解去,性命自然不保。婉如姐姐,不知逃得性命否?又回想自己是個閨女,終日隨著一個老者東流西蕩,凡事不便,究竟不知是何結果?  那祝公心裡卻又思量,夫人年老。不知流落何方?生死未料。孩兒年少,不知可逃得性命出來?還是躲在哪裡?不知何方去尋?又見一個少年媳婦日日盡心孝順,服侍體貼,甚不過意,惟恐耽誤她青春,卻一般落在難途,怎叫她受些風霜苦楚,終於怎樣結局?又念紅鬚,解上北京,畢竟是死,一發可傷。兩人心中各懷啞苦,暗自傷心。真是石人眼內,也要垂淚,好不悽慘。  
二人至五更時分,就起來伺候。祝公打聽得解子俱在間壁關帝廟動身。遂領著雪娥,在關帝廟中等候。雪娥皺著眉頭,就坐在鼓架上,祝公卻背叉著手,滿殿兩頭走來走去,心神不寧。忽走到牆邊,抬頭一看,見壁上許多字,知是唱和的詩句。看到琪生詩句,大聲驚怪叫道:「媳婦你來瞧,這不是我兒的詩麼?我老眼昏花,看不仔細,莫是我看差了?」  
雪娥聽說,飛跑過來。祝公指著琪生的詩句,教她來看。雪娥看著詩句,就哭起來道:「叫我們望得眼穿,哪知他在這裡。」祝公喜得手舞足蹈,心花俱開。雪娥又重新將詩句第一首看起。那是輕煙的,心已駭然,看到第二首、第三首是琪生的。點頭悟道:「哦,輕煙已嫁,他故此怪她。」又看到第四首是素梅的,心內一發詫異道:「愈看愈奇了!她也緣何得來?我莫非還在夢裡。」  
再看至第五首,是絳玉的。心下暗想道:「平家姐姐曾說有一個絳玉,為與祝郎有情,被主賣出。怎也在此?」及看至第六首,是婉如之詩。就失聲大哭道:「哪知平家姐姐也曾來此。可憐你那日,不知可曾遭害否?若是遭害,想必死於非命。我又不能得你個實信,好生放心不下。」又想一想道:「我看他們詩中口脗,像是俱不曾相會祝郎的,怎的詩又總在一處呢?」  
心中疑惑不解,愈思愈苦。心內又想道:「輕煙、素梅二人如今不知在哪裡?」諸事紛紛,眼淚不住。祝公也看著這些詩,反覆玩味道:「這些人的來歷,你前日曾對我說過,我也略知一二。但不知怎麼恰好的皆到此間,令人不解?」雪娥應道:「正是呢,媳婦也是如此狐猜。」祝公又悲道:「我孩兒既有題詩在此,料然不遠去。我和你待送了義士起身,就在此慢慢尋他。」雪娥道:「公公說得有理。」  
正說話間,只見解子們押著囚車,已進廟中來。二人就閃在一旁。祝公與雪娥乘解子收拾行李,忙忙上前去看紅鬚。紅鬚道:「咱道你二人已去,何必又來?你二人好生過活,今日咱別你去也。」祝公與雪娥還要與他說兩句話,尚未開口,只見那些解子早來紮縛囚車,趕逐二人開去。已將紅鬚頭臉蒙住。祝公與雪娥眼睜睜地看著他上路去了。祝公與雪娥復大哭一場,回到廟中。
正是:  
望君不見空回轉,惟有啼鵑血淚流。
  
祝公拭淚,對雪娥道:「我想孩兒這詩不知是幾時題的?」雪娥忽見一個和尚走進來,便應道:「公公何不問這位長老?」祝公就迎往和尚問信。和尚道:「我們也不曾留心。大約題待甚久,像有三四年了。」祝公就呻吟不語。雪娥道:「公公可向長老借個筆硯一用。」祝公果去借來。雪娥執筆向祝公道:「待媳婦也和他一首,倘若祝郎復至廟中,便曉得我們在此。方不相左。」遂和詩道:  
父逐飄蓬子浪跡,斑衣翻做楚猿啼。  
柔腸滿注相思意,久為癡情妾自迷。              定海鄒氏雪娥泣和  
雪娥和畢,祝公看著傷懷。雪娥道:「我們不宜再遲,趁早去尋下住居,就去尋祝郎下落。」祝公道:「有理。」二人就央人賃卻一間房子,祝公將雪娥安下﹔自己人卻日日不論城市、鄉村、寺觀、庵院,各處去尋琪生、訪和氏夫人。  
尋了一、二個月,並無一毫影兒。雪娥就要回定海家裡,尋訪父親信息。祝公道:「我豈不欲回家一看,只為天氣漸冷,我年老受不得跋涉,抑且路途遙遠,盤費短欠,怎麼去得?不著在此挨過寒冷,待明年春氣和暖,同你慢慢支撐到家。你意下如何?」雪娥依允。哪知,不及半年,看看坐吃山空,當盡賣盡,不能有濟。房主來逼房錢,見他窮得實不像樣,料然不得清楚。恐又掛欠,遂捨了所掛房錢,定要趕他二人出去,讓房與他,另招人住。逐日來鬧吵嚷罵。  
二人無奈,只得讓房子與他。卻又沒處棲止,又不能回去,遂一路流了三、四里。原指望到淮安投奔一個門生,身邊盤費絕乏,委實不能前行,初時還有一頓食、一頓餓,挨落後竟有一日到晚也不見一些湯水的時節。雪娥哭道:「我也罷了。只是公公年紀高大,哪裡受得這般饑寒,怎不教我心疼?」卻又沒法商量。二人夜間又沒處宿歇,卻在館驛旁邊一個破廟裡安身。日裡翁媳二人就往野田墳灘去拾幾根枯草,換升把米子充饑。雪娥要替人家拿些針線做做,人家見她這等窮模樣,恐怕有失錯,俱不肯與她做。雪娥也不去相強,只是與祝公拾柴度日。二人再不相離,苦不可言。且將此事按下不題。  再說祝琪生在京做官,只想謀個外差。一日恰好該他點差,南直隸又缺巡按,他遂用些長例,謀了此差。別卻沈御史,同著鄒公出京,並不知紅鬚之事。祝琪生這裡才出京,紅鬚那裡解進京。兩下不遇,各不曉得。  
閒話休題,說這祝琪生出京。他是憲體,好不威武。他卻只把鄒公坐著大船,自己只帶兩個精細衙役,一個叫做陸坷,一個叫做馬魁,一路私行,以巡察民情為由,兼探父母與小姐諸人音信。  
未知琪生此去可曾尋著否?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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